柔宇之死

商业 2024-05-10 14:49 阅读:13

界面新闻记者 | 陆柯言 徐诗琪界面新闻编辑 | 文姝琪

设计精巧的柔树曾是深圳机场的一大地标,恰如柔宇这家火爆一时的独角兽。

这棵由柔宇科技打造的5米高的大树,集成了500片柔性屏幕,每片皆都能实现人机互动,展示定制视频与图像。

柔树在深圳机场存在四年之久,每个月的维护费超过十万元。即便是在柔宇债台高筑、欠薪数千万元的时候,柔宇也没有放弃在这棵树上烧钱。直到2023年11月,柔宇在债务重压之下几乎无回旋余地,柔树才从深圳机场撤走。

柔树是柔宇的缩影。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柔宇过去总是与一些漂亮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它的创始团队来自清华与斯坦福,被天使投资人徐小平称为“中国最优秀的人才”;它是全球首家量产柔性屏的企业,其自称知名企业客户超过300家,“不乏LV、空客、苹果等行业巨头”;它声称独创的“超低温非硅制程集成技术”能够比肩三星,还比后者成本更低、效果更好。

精致包装的柔宇看起来无比完美,这让它迅速成为了资本的宠儿。

成立于2012年的柔宇在天使轮就获得了深创投、松禾资本等机构的数百万人民币投资,此后融资数额与估值一路飞涨。2020年估值已经高达60亿美元,成为全球成长最快的独角兽之一。

但12年后,曾疯狂吸金的柔宇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成为柔性屏巨头,而是成为了破产新闻的主角。

拍摄:徐诗琪

4月23日,柔宇科技破产审查案在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召开听证会。界面新闻获悉的一份听证会文件显示,柔宇科技目前负债超47亿,拖欠工资薪金就超6000万元。

多位前柔宇员工向界面新闻表示,柔宇最大的技术成果在于,世界范围内首次将IGZO(铟镓锌氧化物,也可以称金属氧化物)技术路线驱动的高分辨率OLED显示屏做到了量产。

这在全球显示行业是具有先进性与唯一性的,也是近期OLED大世代线做IT OLED屏幕的最理想技术方向,在同等产能规模的情况下,拥有比LTPS(低温多晶硅)路线更高的良品率,更低的产线投资规模。

这本身是对IGZO全球产业路线的一次推动,但被刘自鸿(柔宇科技创始人兼CEO)包装成自主创新的专有名词“超低温非硅制程集成技术”,并全面禁止任何技术员工对外发声时提及IGZO。

此外,多位柔宇离职人士向界面新闻证实,柔宇向外界宣传的LV、空客、苹果、中智卫安合作,全部都没有真正的交易额。柔宇声称“供不应求”的柔派手机,真实销量也只有几万台,并且退货率远高于同行。

面对投资人、员工和公众,刘自鸿选择了粉饰真相。

对外,柔宇在大规模欠薪后仍然声称“业务运转正常”。对内,柔宇几乎不开股东大会和董事会。在管理层会议上被问及公司情况时,刘自鸿的回应是“商业机密,不宜外泄”。

大部分员工在发现自己被柔宇拖欠薪酬的时候,都搞不清公司的具体状况,甚至连部分股东也在破产听证会之后才得知柔宇的真实财务情况。

如今,柔宇破产听证会即将宣判。40余家股东、200余名员工正在等待破产审查的最终裁定。命运转折的当口,这家公司也即将脱下皇帝的新衣。

技术真相

柔宇创始人刘自鸿出生于江西抚州的一个普通家庭,今年刚满41岁。

他有一份典型的学霸履历:17岁成为抚州理科高考状元,曾获全国奥赛物理与化学一等奖;考入清华攻读电子工程系后又继续留校保研;之后进入斯坦福并在短短三年就拿到了博士学位——这所世界顶尖学府博士毕业的平均时长是5年甚至更久。

刘自鸿从未想过创业之外的可能。据接触过刘自鸿的投资人透露,尽管他毕业以后进入IBM纽约总部,从事与柔性屏无关的工作,但期间也一直在为创业寻求资金。

2012年,29岁的刘自鸿和清华大学兼斯坦福校友魏鹏、余晓军及发小樊俊超共同创立了柔宇科技。在连产品Demo都还没发布的时候,柔宇就已快速获得了来自IDG、深创投、松禾资本的两轮千万级融资。

2014年,0.01毫米的柔性屏幕Demo被开发出来,展示视频中,小而薄的屏幕被吹得卷曲起来,看上去如纸一般,却显示着彩色的图样。这条视频很快引起许多投资人的注意,柔宇也走上了属于它的高光时刻。2015年到2019年,柔宇融资步伐飞快,到最后一次F轮融资时,估值已达到419亿元人民币。

制图:何苗

钱来得太快了。被光环包围的刘自鸿开始四处宣讲自己“柔性星球”的梦想。他在招聘时高声说道:“你错过了华为,错过了腾讯,错过了大疆,你不能错过柔宇。”许多知名面板厂商的员工慕名而来,高峰时期的柔宇员工多达2000人。

但外界对柔宇的质疑也随之而来。刘自鸿引以为豪的“超低温非硅制程集成技术(ULT-NSSP)”,被行业人士认为“新瓶装旧酒”。一位国内头部面板厂商技术负责人曾对界面新闻直言:“怎么看柔宇?扯淡,这个行业里没有人会看柔宇。”

当时主要的柔性屏技术分为两类,一种是由三星主导、主流厂商选择的LPTS,一种是IGZO。IGZO技术源于日本,夏普于2012年3月成为全球首家在液晶面板上采用IGZO并量产的厂商。

柔宇使用的也是IGZO。为了与这项已经存在的技术做出区分,刘自鸿执意采用自创名称——“超低温非硅制程集成技术”。在决定对外宣传口径时,技术团队的所有人都对此表达过强烈反对:“对行业里的人来说,这个词不是正向的宣传。”

刘自鸿对外的说法是,LTPS技术虽然已经步入成熟期,但硅的物理特性决定了它在柔性弯折可靠性和制造成本上具有先天短板。柔宇方案的材料堆叠技术、生产设备、器件设计、制程工艺、路线设计、都与前者完全不同,能够在保证良率的前提下,更大程度地简化生产流程、降低投资成本和生产成本。

的确,柔宇并非没有创新之处。IGZO驱动液晶面板并不难,而柔宇将其用于驱动OLED面板,开创了首个氧化物驱动RGB OLED量产线,并先于三星、京东方等面板大厂,于2018年发布了全球首台折叠屏手机。

接近柔宇的人士回忆,这些技术在当时的确受到了认可,其他厂商在首次开发折叠屏手机时也曾向供应商参考过柔宇的某些思路。

然而,面板是典型的重资产行业,一条OLED产线往往动辄数百亿投资。柔宇的显示基地自2016年开始建设,一期投入仅60亿元。

这条产线被公司称作“类6代线”,事实上是5.5代线。世代线,是指玻璃基板的尺寸规格,数字越大意味着玻璃基板尺寸越大,越能够做到“经济切割”,从而提高效率、降低成本。相应的,高世代线需要更多的投资。可对比的是,京东方鄂尔多斯5.5代线投资额为220亿元。

柔宇显然做不到一次性投入高世代线,这使其产品在经济性上有很大欠缺,也无法与大厂竞争。但这却成为了刘自鸿在员工大会上的宣传辞令:“我们用不到100亿,做了三星京东方几百亿才做成的事情。未来我们才是领军者,京东方、华星光电这些公司都会是一地鸡毛。”

正是因为投资规模小,外界始终都没有停止过对柔宇良率的质疑。OLED是公认的“脆弱”屏幕,寿命短、脆弱易损坏,生产过程复杂良率很难把控。在苹果刚开始采用OLED面板时,就出现过因面板良率低而递延产品上市时间的情况。

参与柔宇研发的人士向界面新闻透露,柔宇的良率一直不高,这也是后期柔宇公司销售的“柔派手机”退货率居高不下的重要原因。

(2020年一场发布会上,柔宇向外界介绍其技术优势。拍摄:界面新闻记者)

柔宇独立董事刘姝威曾在《拯救柔宇》一文中写道,2021年底专业机构对柔宇产线考核出的良率高达81.6%。但据参与考核的前员工表示,由于公司缺钱买部分材料,此次考核的产品全是半成品,这个数字并非最终成品的良率。与业界现在接近90%的成品良率相比,柔宇已经远远落后。

不过,导致柔宇在技术上落后的关键并不是良率。多位前柔宇技术人士认为,在2018年刚投产时,公司确实有技术上的先发优势,但由于忽视了一项关键技术迭代,柔宇的技术水平始终停滞不前。

电子迁移率影响显示器件的整体性能和寿命,其实2015年时柔宇就已经着手开发高迁移率氧化物技术。“如果实现了高迁移率氧化物的量产,那柔宇就可以挺直腰板说这是我们自己的原创。”

2019年前后,技术团队曾向刘自鸿提出,高迁移率氧化物的量产开发资金需要超过1亿元的投入。但刘自鸿认为,与其再投一笔钱用于改善技术,对公司而言更重要的是“活下去”,现有迁移率已经能保证量产,而造出能快速商业化的产品才是更重要的。

这或许是柔宇命运的一个重大转折点。由于忽视了技术迭代,柔宇的IGZO方案与三星倡导的LTPS方案及后来发展起来的LTPO方案相比,性能和产品规格都已逐步落后,还面临着更高的成本。到后期,柔宇自身的生产成本甚至已经远超客户能接受的单价。

LTPO是LTPS和IGZO的结合,具备电子迁移率高的特点,取得了显示与功耗的平衡,已经被主流厂商广泛采用,而IGZO方案已经甚少被提起。在快速迭代的面板行业中,柔宇彻底失去了竞争力。

京东方前董事长王东升曾提出一条面板行业发展规律:每36个月,标准显示产品价格下降约50%,若要生存下去,产品性能和有效技术保有量必须提升一倍以上。换言之,这个行业需要快速的迭代与升级,否则就无法生存。

真假订单

技术落后的柔宇失去了接触知名客户的机会,也间接断送了B端(企业端)业务的未来。

柔宇此前对外宣称,公司B端大企业客户超过300家,产品销售至全球20个国家和地区,其中包括LV、空客、苹果等海外巨头,并已有产品落地。

但多位柔宇人士向界面新闻证实,柔宇仅向上述知名客户仅寄送了样品,此后并没有进入量产程序。

制图:何苗

柔宇在2020年公布的招股书显示,柔宇2019年曾有多个交易额上千万的客户。但网易清流工作室曾报道,其中多个大客户的交易存在蹊跷。一位高校教师的公司采购了3千万产品,但拒绝回应向柔宇购买了何种产品及用途;有客户疑似“一人分饰两角”,既是柔宇科技的大客户,其关联公司又向柔宇美国公司供应产品。

前柔宇销售人士向界面新闻表示,招股书中的确有部分客户“没听说过”,但柔宇也存在一些真实订单。例如深圳市伯亿传媒有限公司,该公司从事广告行业,向柔宇购买了用于电梯广告的柔性屏幕,2019年交易额超过4000万元。

另据招股书披露,海南故事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为柔宇2019年的第三大客户,销售金额1350万元。上述销售人士称,该公司购买了上万台柔记笔记本以及移动影院Royole-X,但这些产品并未真正投入使用,其股东海南启程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曾被曝光涉嫌网络传销。

柔宇卖得最好的产品是电子铭牌,销售量级为五位数。但单个电子铭牌的价格并不高,收益对一家巨额投资的屏厂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柔宇最想切入的始终是大厂供应链,很早就与华为、小米、OPPO、vivo等头部手机厂商进行过谈判,但由于当时柔性屏产业还不够成熟,这些厂商最终也没有考虑柔宇的方案。

与柔宇最接近达成合作的知名厂商是中兴通讯。2020年3月,双方宣布全面战略合作,整合柔宇全柔性显示屏相关技术及中兴在智能手机领域的经验,共同开发柔性折叠屏手机。

但一位了解交易的人士告诉界面新闻,双方在屏幕定价的问题上一直没有谈拢,最终中兴还是否决了合作。

“这可能是柔宇非常宝贵的一次机会。”上述人士评价:“在没有手机厂商愿意接受柔宇的情况下,有一家公司愿意背书,按理说应该在价格上有非常大的空间。但刘自鸿坚持不肯让步,甚至提出了非常傲慢的价格,这不是战略合作,是战略坑人。”

B端客户推进缓慢的柔宇迫切地需要能快速商业化的业务,再加上客户同样需要柔宇拿出量产终端产品证明其技术能力,柔宇因此把更多资源投向了C端(个人消费者端),并决定自己做手机。

一部手机从立项到大规模量产的周期约在12-18个月左右,期间要经历概念评审、产品开发、量产评审、可靠性测试、小批量产、大批量产等多个复杂环节。曾参与柔宇研发和生产的人士告诉界面新闻,当时的柔宇急于追求销量,在手机功能测试完成以后就直接拉量上市,略过了可以检验产品质量的小批量产环节。

由于过度追求上市速度,柔宇第一代手机柔派FlexPai在推出后出现了大量产品质量问题。一位柔宇人士回忆,柔派FlexPai用的是柔宇第三代全柔性屏,采用外折设计,由于屏幕裸露在外,很多售后问题都是外屏受磕碰,并在售出一至两周后就出现问题。

(柔派FlexPai2手机。图源:苏宁易购商城)

尽管第二代柔派手机有所改善,但退货率同样大幅高于行业。刘自鸿还要求每位柔宇员工内购柔派手机,并在管理层会议上对各部门购买总量进行考核排名。

吸取前几代的教训后,柔宇又做出了第三代的手机方案,但为时已晚。当时市面上已经有诸多厂商在三星LTPS方案上推出了更成熟的量产折叠屏产品,例如华为Mate X、三星Galaxy Fold等。由于错过技术重大升级,以IGZO技术为核心基础的柔宇手机成本及售价竞争力已经远远不如同行,柔宇手机项目最终宣告失败。

多位接受采访的柔宇人士认为,柔宇手机失败的根源在于不尊重技术的客观规律。“虽然投资人也给了一些商业化的压力,也不能不遵循产业的基本逻辑。决策者没有产业化思维和经验,任何决策只要求结果,而不会考虑实施的可能性。”

即便在一、二代手机都翻车的前提下,刘自鸿仍为第三代手机定下20万台的销量,手机团队都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数字,最终改定为10万台,并按照此计划向高通采购了芯片。如今,这些芯片全部被贱卖。

融不到钱了

面板是一项十足烧钱的生意。一条产线的投入包括设备(折旧)、人工、材料、水电等各种费用,柔宇在产线全部运转的时候每个月电费高达800多万。由于部分设备需要在恒温恒湿条件下才不受损,即便如今停止生产,每月维护设备的电费也高达300万元。

当业务没有起色时,设备不会停止运转,柔宇也因此几度逼近资金链断裂的边缘。柔宇2020年递交的招股书显示,2019年公司营收仅有2.27亿元,净亏损高达10.73亿元。

内部人士透露,当时的公司开源不力,已经存在很大的资金压力,也在市场上寻找融资。但由于商业化进展缓慢及估值过高,融资并不顺利。

期间发生的一个插曲也间接影响了柔宇的融资进程。2019年,时任小米总裁林斌宣布小米做出了“全球第一台双折叠屏手机”。随后,柔宇科技副总裁樊俊超在微博抨击小米拿无法量产的概念机炒作,称“小米的高管在撒谎”、“整个公司的价值观有问题”。刘自鸿也迅速跟进此事,转发微博并写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接近柔宇管理层的人士回忆,当时柔宇刚刚发布第二代柔派手机,本可以借此机会融资。但当时接洽的多个投资方都与小米有联系,“这件事可以说极大地影响了投资方对柔宇的观感,最后谈判都不了了之。”

融资失败的柔宇只能寻求其他渠道。2019年8月,柔宇创始团队刘自鸿、余晓军、樊俊超、魏鹏等四人总共向公司拆入资金216万元。

招股书显示,2019年11月,柔宇完成最后一笔19亿元人民币的F轮股权融资,资方为深圳慧港(深创投旗下)、天津玮祥和西藏祥盛。这为危急时刻的柔宇注入了新的血液。

但这笔资金并不能支持柔宇的长远规划。此时投资人表达了对上市的期望,柔宇开始到二级市场寻找机会。

2019到2020年,柔宇先后在纳斯达克和科创板寻求IPO,分别寻求募集资金10亿美元、144亿元,用于柔性显示基地扩建等项目,但都以失败告终。

柔宇对员工给出的官方解释是,纳斯达克IPO失败是受疫情影响。但接近柔宇管理层的人士告诉界面新闻,疫情并不是全部因素,另一个因素在于柔宇估值过高。

柔宇首次冲击纳斯达克是在2019年,当时柔宇的估值高达60亿美元。在与券商交流的过程中,多次被指估值过高,要想上市必须主动降估值。知情人士透露,当时公司并没有召开董事会或股东会做决策,刘自鸿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因此美股上市计划搁浅。与柔宇同期冲击纳斯达克的另一家企业平安好医生选择降估值,最终成功上市。

知情人士称,柔宇及中介机构已经完成了上市前的全部实质性准备工作,如果放宽对估值的过高期待,是能够成功登上美股的。如果上市成功,员工期权就能够得到兑现,也将有资金投入技术和产品升级的开发,包括推出第三代折叠屏手机,“不保证一定能追上行业领先水平,但至少可以一试。”

(柔宇国际柔性显示基地,图源:视觉中国)

美股上市失败后,柔宇将上市地点转为科创板,但却收到了“有史以来问题最多”的问询。加上柔宇被抽查信息披露质量以及三类股东问题,相关人士推测,公司无法在资金消耗前处理完这些问题。柔宇最终选择撤回上市申请,此次IPO同样宣告失败。

从科创板撤回后,深圳市政府聘请多家专业机构对柔宇科技的全柔性屏投片生产线进行现场考核,讨论柔宇的出路。接近柔宇的人士称,当时已有投资方抛出橄榄枝,但最终被刘自鸿拒绝,“这是柔宇后期最有可能拿钱的一次机会。”

上述人士还透露,柔宇后期多次融资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刘自鸿不愿意稀释股份、主动降估值。甚至在撤回科创板上市申请之后,刘自鸿仍然坚持高估值,对诸多投资人的条件不妥协。

很快,柔宇又陷入缺钱境地。截止2024年4月,柔宇已经欠薪超过17个月。员工在问询刘自鸿具体情况时,只得到“公司融资正在推进”的回应。接近柔宇管理层人士表示,目前对柔宇感兴趣的所谓“投资人”几乎全是中介,“真正的投资人看到柔宇现状只会掉头就走。”

聪明人刘自鸿

多轮融资后,柔宇的持股结构历经数度更迭,但最大股东始终没有发生变化。天眼查APP显示,刘自鸿持有深圳市柔宇科技有限公司38.6085%的股份,系最大股东,第二大股东中信资本(深圳)资产管理公司仅持股6.0491%。

刘自鸿拥有一切事务的决策权。在大厦倾颓之际,刘自鸿的决策和作风也被柔宇员工视为公司破产的核心原因。

一位离职人士评价:“在柔宇的决策制度里,其他人没有任何说NO的权力,一切都由刘自鸿决策。”

但在一些柔宇老员工眼里,刘自鸿的决策风格也并非杀伐果断,反而充满犹疑。除了对技术升级和手机市场的错判之外,2014年,富士康创始人郭台铭曾有意投资柔宇,但刘自鸿认为价格过低没有接受,谈判不欢而散。此后刘自鸿又想同意这一条件,但富士康方面再无回复,转而收购了夏普。

接近柔宇高层的人士提到,尽管柔宇内部倡导“集体决策”,但柔宇的董事会与股东大会几乎形同虚设,所有决策都围绕刘自鸿一人展开。

多名接近柔宇管理层的人士向界面新闻证实,包括余晓军、魏鹏、樊俊超、邹翔、袁泽等人在内的柔宇早期团队已与刘自鸿“分道扬镳”,重金从联想挖来的COO赵泓也因与刘自鸿发生分歧而拍桌离职。

刘自鸿 图:东方IC

事实上,刘自鸿是绝对的聪明人,也是演讲与包装的天才。这是与他打过交道的人的共同评价。

一个故事是,柔宇与LV最初接洽来自于一场中法企业推介会,轮到刘自鸿演讲时电脑正好坏了,刘自鸿丝毫不慌,脱稿生讲了50分钟,最终让LV的高管同意合作生产样品。一位投资人还提到,即使刘自鸿讲解的PPT存在技术错误,他也能不慌不忙地给出圆润的解释。

许多员工认为,刘自鸿擅长造概念,并且懂得最好的推广方式。为了鼓励加班文化,刘自鸿在公司内部推广一个物理学的基础公式——W=PT。W指“总功”,“P”指效率,“T”指时间。时间越长,总功越多,收获越大。但由于业务稀少,绝大多数员工“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到访过刘自鸿位于公司顶楼办公室的员工,都对里面的陈设记忆犹新。这是一个超过300平米的巨大房间,拥有办公、烧烤、K歌、品酒、住宿等多重功能。在公司已经十分艰难的2023年,采购部门发现公司支出表里多了一台热水器的开支,最终发现是刘自鸿为自己的办公室安装了一台热水器。

公司频繁受挫后,员工发现刘自鸿开始笃信风水。多名员工记得,刘曾邀请风水大师到访柔宇,把已经完工的工程敲掉重建,例如综合楼大门的朝向和楼梯踏步的高度等,还在总部显示基地绿化带中摆放了法器。即便到了电费都欠缴的时期,柔宇国际显示基地大门口的喷泉流水也没停过。

参与破产听证会的员工回忆,在大批员工因为17个月的欠薪被迫负债生活时,刘自鸿并未对欠薪表达歉意,而是要求员工感谢公司提供的高薪,并指员工讨薪是“被人煽动”。他在听证会上表示,公司只是暂时遇到困难,只要有钱,第一时间解决工资问题。

但刘自鸿的说法很快遭到否认。多名员工向界面新闻表示,员工多次到公司讨薪,刘自鸿都选择回避,从后门溜进办公楼。政府向员工发放的生育补贴也被公司用作其它用途,至今没有发到员工手中。

“我们知道公司没钱,但除了要工资,我们还想要一个说法。”有被欠薪的员工表示,除了看不见希望的融资之外,刘自鸿从未阐明过自己对公司的规划。工资何时发放、如果一直没钱是否有保底方案,这些员工最关心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在柔宇已经彻底失去造血能力的当下,破产重整成为了员工和投资人的共同诉求。这是一项通过调整债权人、出资人权益,恢复债务人自身造血机能或引进外部投资人对债务人进行输血,可能使企业获得重生的制度。

但刘自鸿本人拒绝重整,并在听证会上强调,公司仍在正常经营,具有良好的发展前景。

听证会的最后,刘自鸿高声念出一条论据:“柔宇破产不仅会使我国柔性科技产业的发展失去先机,还会打击科技创新企业和美国硅谷科技人才回国创业的热情,影响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

只是这一次,刘自鸿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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